我的大儿子是1967年底在西安家乡出生的,那正是“文革”的年代。孩子出生56天后,产假满了,我就得回北京上班。但北京的家在城北,单位在城南,每天上下班早出晚归,要贯穿整个北京城,换乘四趟公交车。这样,我实在无法抚养儿子,只好无奈地把出生不久的婴儿留在西安,交给年老的妈妈照管。孩子八个月时,妈妈送孩子来京。这时为了带孩子方便,我就乘公交车到西四家具店花了18元买了一辆童车。这18元,那时可是北京市两个人一月的生活费啊!

这种童车,是当时北京普通人家最多用、市场最抢手的一种儿童车。它是用竹板装配起来的。底部是一块结实的长方形木板,下面装着四个轮子,好像是橡胶的。车身是在木板上一层层架起的竹板条,每层竹板之间有空档。在车子的两侧用螺钉装配着厚厚的一个方圆形的竹把手,可用来推动小车。在竹板的空挡间插着三块窄窄的小木板,木板用红色的油布包着。这三快木板,可以在空挡间灵活插取。若将其中一块插入上端,其他两块插在下端,可容两个孩子对坐两旁,伏在中间的板上吃饭、玩耍;若将中间竹板放下,三块木板成一平面,铺上小褥,即成儿童睡床;如将三块木板都抽去,孩子可在较宽松的车里,扒着车边学步或走动。这辆简单朴素而功能齐全的小童车,非常灵巧可爱,让我们小小的十平方米的家,有了孩子活动的空间。还可以把儿子推出去和小朋友玩耍。由此,给孩子带来不少的欢乐,也给家人减轻了劳累,带来了方便。
不到两年,我的小儿子又要降生了,想到两个幼小的孩子我们实在无力自带,又请小妹来京接回大儿子,小童车也随儿子一起运回了西安。在家里,妈妈把儿子放在童车里一边哄着他,一边做着家务,要到市场买菜或到左邻右舍去串门,就用这辆小车推着他;小妹每天给儿子在小车里喂奶喂饭,有时推着他上街逛公园。大儿子的再次到来,给妈妈妹妹等家人增添了不少辛苦劳累,也加深了祖孙情,姨甥亲,至今难以忘怀。

小儿出生不久,1970年我们单位全员随建材部集体下放到河南驻马店“五七干校”。正在哺乳的我也要去干校劳动,万般无奈,我不得不把才半岁的小儿子又送回西安,事先请妈妈给找个保姆全托。保姆李阿姨家境贫寒,靠30元的保姆费维持一家生计,我的儿子也和他们一起过着清苦的生活,以至营养不足,幼时瘦弱多病。保姆家离妈妈家不远,小儿常被亲人接回妈妈家,在那里,两个儿子可共享那辆童车,再加上姐姐的二儿子,四妹的女儿等五六个孩子。一到家,几个孩子围着这辆童车,你上我下,你争我抢,吵吵闹闹,欢欢嘻嘻,给家里带来烦乱,也带来热闹。
我的两个儿子和姐妹的几个孩子,慢慢长大,童车一时用不上了。不久,我在延安工作的大妹的大儿子将要出生,想用这辆童车。大妹夫妇大学毕业后,先分配到东北一个小县,因思念家乡,辗转调到了陕北延安。延安虽为“革命圣地”,但那些年经济落后,物资匮乏,人民生活依然贫苦,他们的日子也一样艰辛。一听说她需用这辆童车,妈妈就赶快托人运到延安。这辆童车经过从北京到西安的火车运移,几年来又经多个孩子的使用,再加上这次的长途颠簸,到了延安,已有些破损,站立不稳。怕摔坏孩子,我的妹夫就自己动手修复。妹夫是一位典型的“理工男”,心灵手巧,硬是自己把车子的轴和轮子给换成新的,把折损的手把,打上铆钉捆扎得仔仔细细,光光溜溜,既结实又好看,一点也不比新的逊色,延安的同事们还都羡慕他家有这样一辆轻巧的童车呢。修复好的童车,陪伴我的外甥在延安度过了婴孩时光,经历了一段延安的艰苦岁月。
而后,姐姐的小儿子来到了这个世界,大妹又把童车送回到西安。小外甥坐在童车里稳稳当当,推到外面去上上下下,车子依然结结实实,轻快自如。再后来弟弟和小妹,隔半年先后有了独生女儿,虽视千金女儿如宝贝,但他们也都没有嫌弃这辆旧童车,两个孩子都争着用这辆车。小妹至今还保存着她女儿坐着和站在这个童车里的两张照片。后来,侄女给我说她小时在家里也坐过这辆童车,现在想起,总感到很亲切。
一大家儿甥辈们一天天长大,会走路了,到处跑了,上幼儿园了,我的两个儿子也因我从干校返京工作,先后回到了北京家中。那辆服役完了的童车,只好悠闲地躺在房子的一角。有一天外甥的老保姆“胖婶”来家,看到这辆小童车,说要借用。原来她不做保姆后,家庭生活拮据,利用家里一点窄窄的门面,做起了小生意,卖点香烟火柴等日常零用品,补贴家用。她要推着这辆小车去提货,送货,说是轻便、安稳。有一年我回西安去看她,还看到她用这童车摆摊在卖货。再后来听家里人说,“胖婶”走了,那辆童车也物尽其用,无私奉献,全身告退了。
说起这辆小童车的游历故事,已经过去四五十年了,它陪伴了我家八九个晚辈的婴幼年,见证了几代人在那个特殊年代的人生经历和生活境况。我一想起它,就感慨万千,可惜现在北京的街头再也见不到这种老物件了。如今,面对街上公园满眼漂亮讲究的各式童车和孙辈们名目繁多的童车,我特别想念那辆朴实可爱、结实实用的小童车,珍视它所留存的孩子们的童年记忆和凝结的几代人的亲情。
文/张阿莹
编辑/郭永秀